我們生活賴以計算~記錄的時間
到底有什麼意義?
還有其他意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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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是金錢。今天大家都耳熟能詳的這句格言,是富蘭克林在200多年前創造的。新的千紀年,以及過去的幾十年,使這句話產生了真正的意義。在21世紀,時間的價值就像前幾世紀的化石燃料與貴金屬一樣;時間繼續是刺激經濟成長的重要原料,現代經濟就是以每秒兆位元組(TB)與每秒十億位元(Gb)這些單位為基礎,所以分秒必爭,錙銖必較。 有位英國經濟學教授甚至為富蘭克林的格言設計了數學公式,以捕捉新千紀年的時代精神。根據英國瓦立克大學教授華克的公式,刷牙所花的三分鐘,相當於45美分,換言之,要是一位普通的英國人拿那三分鐘去工作,扣了所得稅與社會安全保險金後,可以賺到那麼多錢。人工洗車半小時,相當於四塊半美元。 這種將時間化約成金錢的方式,也許會將富蘭克林的格言引申到荒謬的地步。但是時間已成為商品,千真萬確,因為我們看待事象流逝的方式,已全盤改變了。人類的基本驅力從舊石器時代以來就沒有改變,都幾十萬年了。人之所以為人,大多基於飲食、男女、鬥爭、避凶的衝動,在原始社群就是這樣了。儘管這些根本的衝動是恆定的,自從我們的狩獵–採集祖先在草原上活動以來,人類文化卻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大變動。從石器時代到資訊時代的漫長轉型期間,最深遠的變化也許以我們對時間的主觀感受為主。 時間可以定義成事件的連續流,在其中,過去的事一件又一件地承先啟後,與現在的事件、未來的事件銜接。今天,某個時段裡所塞入的事件已無止境地增加了,無論間距是一年還是一奈秒;技術時代已經成為一場出人頭地的競賽:多多益善,越快越好。葛雷克在《毫秒必爭》中指出,聯邦快遞(FedEx)服務在1980年代使郵遞成為家常便飯,而在過去,寄送商務文件是不作興規定「隔夜絕對送達」的。一開始,FedEx的顧客是占到了便宜,但是不久後,整個世界都期望貨品交寄後第二天早上就要送達。葛雷克寫道︰「每個人都採用『隔夜送達』後,人與人的平等就恢復了,只有大家都加快步伐的態勢不變。」 全球同步化 網際網路出現後,就不必再等待第二天FedEx的送貨車了。透過網際網路,每件事在每個地點都同時發生,無論人在何處,美國的紐約也好,塞內加爾的達卡也好,只要坐在上線的電腦面前,都能在同一時刻目擊網頁的更新。基本上,時間已經超越了空間。瑞士帥奇錶(Swatch)製造商注意到了這個趨勢,甚至還想廢除分隔各地的時區。他們為網際網路設計了新的計時標準,不採取時區制,而是將每一天分隔成1000個單位,世界各地都標示同樣的時間,以通過帥奇錶總部所在地(瑞士俾爾市)的經線為本初子午線。 網際網路的數位時計仍在帥奇錶網頁上與時俱進,帥奇錶總部建築的牆上也掛著同樣的時計,但是它成為世界標準時的前景,大概會與世界語一樣;當年許多人提倡世界語作人類通用語言,可惜壯志未酬。 暫且不談花招巧思,以網路連線的世界,的確將時區界限給抹掉了,這個成就是我們不斷進步的精確計時能力所創造的。多少年以來,我們測量時段的能力,已經與我們控制生活環境的本事直接相關。計時行為也許可以回溯到兩萬年以前,那時冰河時代的獵人在木棍或骨頭上刻洞,可能是為了記錄月相的每日變化。大概5000年前左右,巴比倫人與埃及人為農耕或其他與時間相關的活動,製作了曆法。 |
早期的時計技術家並不死命追求精確。他們遵循自然的循環:太陽日、太陰月,還有太陽年。日晷只能投影,要是天陰或夜幕低垂,就成了無用的裝飾品。但是,自13世紀起,機械鐘引發了一場革命,對歷史的影響相當於後來古騰堡活字印刷術引發的革命。在以水鐘計時的時代裡,時間的確是在「流逝」。機械鐘出現了之後,時間不再「流逝」了,而是用機械裝置來分割,這個裝置能計算振盪器的敲擊聲。機械鐘經過改良之後,比一秒還要短的時段都抓得出來。
最後,機械鐘使計時器可以縮小;一旦計時裝置的驅動力不再來自鐘擺而是「游絲」,計時器就能像珠寶一般當作隨身物件了。技術改變了我們對社會組織的感知,「隨身時計」使人能協調彼此的行動。美國哈佛大學經濟史家藍迪斯(David S. Landes)在《時間革命》中寫道︰「暫不論好歹,多虧了機械鐘,關注時間的文明才可能誕生,生產力與性能因此而受到重視。」
幾個世紀來,機械鐘一直是最準確的計時器。但是過去半個世紀就像先前的700年間,在精準度方面仍然有大幅進步(見本期《科學人》88頁〈計時器史話〉一文)。時間征服了空間,不只是網際網路造成的;時間能測量得這麼精確,其他的物理實體都比不上,因此空間的維度是以時間來丈量的。今天,標準制定者以光在真空中行進1/299792458秒所穿越的距離,定「公尺」的長度。
用來作這種測量的原子鐘,也可以用來決定方位。有些原子鐘裡,銫原子的共振頻率極為穩定,功能相當於鐘擺,精準度可達奈秒。全球定位系統衛星不斷播送資訊,表示它們的精確位置及衛星上原子鐘的數值,駕駛員或登山客的接收裝置要是能收到至少四個衛星的資訊,就能解算出他在地球表面的精確坐標,無論是在南美南端的巴塔哥尼亞還是北極圈內的拉普蘭。不過條件極為嚴苛,要是一個衛星有百萬分之一秒的時間誤差,而其他衛星沒有校正,接收裝置解算出來的地面坐標就不正確,誤差最大可能達320公尺。
精確達永恆
計時的精準程度繼續飛快進展。事實上再過幾年,鐘錶製造商就可能超越自己。他們也許會製造出一種極為精確的原子鐘,其他計時器根本無法與它同步(見本期《科學人》102頁〈終極時鐘〉一文)。研究人員也繼續推進,將每一秒更細膩地切割開來。爭取速度已成為資訊時代的基石,實驗室裡電晶體開關的速度還不到一皮秒,也就是一奈秒的千分之一(見本期《科學人》62頁〈從轉瞬到永恆〉一文)。
去年,由法國與荷蘭合組的研究團隊創下新紀錄,根據他們報導,一束頻閃雷射光發射的脈衝,只持續了250阿秒(10-18秒)。未來這種頻閃雷射也許可用來製作照相機,用以追蹤單個電子的運動。在測量大的時段方面,現代也有進展。放射性元素定年法是「深層時間」的測量桿,可以告訴我們地球的年齡究竟有多大。
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超越時空的本領,無論是在網際網路上,還是駕駛以全球定位系統導引的民航機,都使我們能把事情做得更快;至於速度的極限究竟在哪裡,仍然有待測試。參與學術會議的科學家與科普書作者,都有人扯些製造「穿梭時空極速飛車」的點子,也就是從事時光旅行的方法(見本期《科學人》52頁〈如何建造時光機?〉一文)。但是,儘管鐘錶業者已展現了非凡的技藝,所謂「光陰似箭」究竟是什麼意思,物理學家也好哲學家也罷,都還不能達成共識。
人類在工業時代之前不知幾世紀,就對時間的性質感到困惑了。時間是包括三個成份的古怪玩意兒,分成過去、現在與未來。奧古斯丁將定義時間的窘境描述得比任何人都有力。他在《懺悔錄》中寫道︰「那麼,時間是什麼?要是沒有人問我,我就知道;要是我想對問我的人解釋時間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講究客觀的物理學家不受有神論的拘束,但也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我們面對無可迴避的死亡,嘆光陰似箭,人生如白駒過隙。但是光陰似箭究竟是什麼意思?說時間以每秒一秒的速度前進,與禪宗公案中的妙語相較,科學的份量其實沒有什麼差異。當然我們可以假設有一種度規可以測量時間之流,它之於時間就好像安培數之於電流。但是這樣的一種度規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見本期《科學人》42頁〈神秘的時間流〉一文)。事實上,理論物理學中最熱門的主題就是:時間是否為幻象?物理學家都搞糊塗了,甚至把哲學家都拉進來,想弄清楚時間這個變數是否應該加入他們的方程式裡(見本期《科學人》52頁〈物理學核心的缺陷〉一文)。
反覆呈現的自然韻律
時間的本質是個傷腦筋的問題,自古而然,不只物理學家、哲學家念茲在茲,人類學家也著迷。西方以外的許多文化都認為,宇宙事象發生的序列是循環的,即非直線式的(見本期《科學人》86頁〈文化決定時間〉一文)。然而,對我們大部分人來說,時間不只是真實的,它還是我們做任何事的支配力量。我們不斷注意鐘錶上的時間,無論那是天性還是訓練的結果。
我們感到自己處於過去與未來的夾縫中,或者某個傳統社會中的人覺得自己陷身於曼荼羅那反覆呈現的自然韻律中,也許都與同一個基本的生物實體有關︰我們的體內到處都有時鐘,不斷地滴答運行,有的控制我們在棒球場上的揮棒時機,有的告訴我們該睡覺了,也許還有一個負責通知我們大限已到(見本期《科學人》64頁〈生物時鐘滴答滴〉一文)。
生物學家現已開始研究這些生物韻律的性質。我們覺得歡樂時光最易消逝,科學家正探索大腦中製造這種感覺的區域;我們出席一場關於加拿大利率政策的單調演講,會感到度日如年,也是那些區域的傑作。科學家也開始了解,不同種類的記憶,與事物在時間中的組織與回憶方式有關。神經學家研究各種形式的失憶症,發現有些病人喪失了正確判斷時間的能力,有的誤差只有幾個小時、幾個月,還有的搞不清十年前十年後的事。這些病例提供的線索,方便學者找出大腦中處理時間感的中樞(見本期《科學人》78頁〈記得當時〉一文)。
記得我們在事物秩序中的位置,決定了我們的身分與角色。所以到頭來,時間是否在宇宙中是個有堅實物質基礎的存有物,其實並不重要;要是時間只是個幻象,也是個我們堅持不放的幻象。這第四維度與空間的三個維度相輔相成,我們對它的崇敬與我們內心深處的一份渴求有關:我們所擁抱的時間紀念碑都有意義,譬如生日、春節、國慶日,它們全是我們可與其他人分享的。不然,2000年1月不但與基督一生的重大事件無涉,以其他的紀年系統而論,也算不得是真正的千禧年,我們怎麼會舉行那麼狂熱的慶典?
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會慶祝下一個千禧年(要是人類到時候還生存在世上的話),同時,我們會繼續慶祝父母的金婚紀念日,以及我們社區義勇消防隊的20週年紀念日;這樣做,是唯一使世界顯得有層次、結構的方式。現在世上充斥著各種抹殺時間的事物,像是即時通訊(instant messaging)、一小時照片沖洗服務、快速結帳櫃台、當天到的快遞等等,將我們的永恆感都剝奪了。【本文轉載自2002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