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狂想曲

解析MUD之空間與時間文化 關鍵詞：空間、時間、虛擬、MUD、後現代

二十世紀初，Einstein提出相對論觀點：對靜態主體而言同時的運動，就動態主體來看並非一定同時，這是基於時間的相對性，每個事件的參考系統有其特定的時間點。依此，對同一時間存在的動態主體而言，在不同時間點觀察可能是非動態的（Einstein, 1953）。



相對論揭櫫了人類活動最原初的幾項要素：主體、空間、時間、相對性。在相對的觀點下，主體、空間、時間的理解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經歷著一波波解構與建構的流程。文化空間解構了實體空間，文化時鐘解構了生物時鐘，在不同的歷史階段，主體必須去改造歷史所給予的自然，以形成知識上或實踐上對本我的認同（羅曉南，1993），同理可推，主體因應其對客體（空間、時間）的認知，必須不斷解構自我，也是這股解構的力量，賦予人新的可能，進而建構出新的文化意涵。



一、研究動機



從早期Innis、McLuhan，到近來全球化的相關論述，都主張媒介建構了特定的時間與空間條件，進而影響文化活動的本質。在哲學層次上，空間與時間也被認為是永恆、基本、容易理解的元素，特別適合做為文化分析的基礎架構（Kern, 1983）。做為新一代媒介的網際網路，自然也有這樣的特質，但網路上的空間與時間條件是什麼？過去研究重點多放在「主體」，鮮少有研究專門針對空間與時間這兩項元素進行檢視。



電腦中介研究中的「社會脈絡取徑」（Social Context Approach）相信，傳播情境中實體空間的消失，加上非同步的特性，使傳播過程不再受到現實空間、時間的絕對束縛，凡此都將衝擊傳播的結果（Sproull & Kiesler, 1986; Kiesler, Siegel, & McGuire, 1984; Black, Levin, Mehan, & Quinn, 1983）1，網路上創造了一個「虛擬」世界，有自己的網際空間（cyberspace）與虛擬時間（virtual time），這個虛擬的形式如何影響網路文化的形塑，也是有待釐清的課題。



網路傳播學者Sherry Turkle宣稱，新科技落實了後現代方案。Turkle（1995）的研究以乃網路空間的「化身」為主題，發現化身的認同是分割、裂解、流動、不穩定的，符合後現代的論述。本研究想進一步探索，藉由網路上的空間與時間分析，是否也驗證這樣的說法。



二、論述步驟



基於以上動機，本文擬以MUD（多人線上互動遊戲）為論述主體，對網路世界中、虛擬的空間與時間條件，做一翔實的分析，探討這些條件如何再現，這樣的再現如何影響我們對網路文化的判讀。主要的論述步驟如下：



1. 介紹MUD的遊戲情境，並闡述其特質。

2. 闡釋後現代相關論述，做為對照的基礎。

3. 檢視空間文化與時間文化之概念沿革2。

4. 提出本文虛擬的空間與時間文化之分析指標。

5. 根據各項指標分析MUD之文化形塑，並做初步探討。

6. 綜合論述MUD空間與時間之文化意涵，並將其與後現代論述相呼應。



三、論述對象之界定



網際網路是一個包山包海的名詞，其傳播形式結合人際、小眾、大眾等所有媒介功能，網際空間未嘗不是如此，本文分析無法涵概所有情境，只選擇MUD做為論述主軸。MUD被認為是網際空間中虛擬世界的雛形，它的文化形塑雖然仍受現實世界影響，但和現實間又有很大的距離，因此是探究虛擬文化的最佳範例。Turkle的研究也是以MUD為主體。



在分析之前，有幾項研究立場必須先說明。其一，MUD和其他網路應用如BBS、新聞群組、WWW相當不同。因此本文的論述旨在描繪「虛擬」世界可能的空間與時間文化，研究結果並不能類推到整體「網路文化」上。事實上，後現代已經不太相信「整體」這個概念，更不在找尋普世的準則。



其二，相較於其他的網路應用，MUD受實體世界的束縛較小，但不代表虛擬世界不受實體世界影響，這是兩回事。同理，虛擬世界也會衝擊實體世界。MUD造就一種潛在不同的「自然」情境，有著和實體世界不完全一致的空間與時間條件，這樣的虛擬情境對實體世界有著什麼樣的衝擊，特別值得關注。



其三，台灣網路咖啡廳林立，流行的是商業化的線上遊戲，MUD許多是英文、文字介面，反而流行度不高。本文選擇MUD而非商業化線上遊戲，是因為MUD在國外流行已久，相關理論齊全完整，信度也高。此外，這兩種網路應用在本質上是非常雷同的，裡面的建構與進行的活動都差不多，MUD之於線上遊戲，有相當的代表性。此外，本文將僅就MUD的現象，提出普遍性的空間和時間分析，至於台灣MUD的特殊性或變化，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貳、MUD的遊戲情境





MUD原為「多人地下城」（Multi-User Dungeon）的簡稱，是一種多人線上互動遊戲，使用者通常被稱為「玩家」（player）。最早的MUD稱為「MUD1」，由英國兩名大學生Trubshaw和Bartle於一九七八年創作、一九八○年完成。MUD1乃冒險遊戲，由許多房間與地窖交錯而成，玩法很像一般電玩，也是殺怪物找寶藏之類的戲碼，所不同的是，它可以容許多人同時進行，彼此互動，一起完成尋寶的任務，這使得MUD有別於書本、廣播、電視和純想像的虛擬實境程式，它提供了一個人們經由網路即時互動的虛擬世界（Leslie, 1999）。



MUD1把玩家區分為三個階層：大神（god）、魔法師（wizard）和玩家，各代表不同的權力階層3。玩法以算點數（或稱經驗值）的方式進行，怪獸殺得愈多，點數愈高，代表能力愈強。新手靠點數的累積，可以爬到魔法師的位置，擁有像是「讓令人憎恨的玩家不准移動」的權力，最高檔的魔法師則被稱為「大神」，權力至上，可以修改程式碼、制定新的遊戲規則，這顯示MUD的設計，本就有權力結構與社會階層的概念。和人機式的電玩互動不同的是，MUD裡的玩家可以彼此幫忙，也可能互相殘殺，變成一個同時兼具遊戲與社會功能的社群。



隨著MUD1的流行，MUD發展出三種不同的類型：「冒險遊戲型」、「社會互動型」和「創造型」，通常每個MUD都有兩種類型以上的功能，冒險遊戲裡也有社會互動，社會互動的同時也能創造新的物件（Carton, 1995）。社會互動型的MUD也稱為MOO（全名為Multi-User Object Oriented），主要區別在於MUD屬遊戲性質，MOO則用於教育和社交的活動中，另外像MUCK、MUSH、MUSK或MUSE（如TrekMUSE，即「星艦迷航記」），也都是MUD的變形（Aarseth, 1997）。



MUD初發展時受到頻寬限制，多以純文字介面為主，如玩家規模最大的LambdaMOO，台灣的「龍域傳奇」等，都是文字介面，不過隨著網路咖啡廳的盛行，圖形MUD愈來愈受歡迎，國內最知名的當屬近兩年崛起的「天堂」。



MUD為什麼那麼吸引人？一言以蔽之，每一個MUD都是一個想像的世界，由玩家經年累月打造而成。MUD的魅力，在於它結合了人際傳播的兩大功能：互動性與自我再現，尤其是後者（Leslie, 1999）。互動性的媒體很多，但多半被視為溝通的工具（如電話），而不是自我再現的媒介。另外，MUD裡有匿名的安全感，提供一個玩家自我想像的世界等等，都是它令人著迷之處，以下綜合各家文獻的說法加以說明。



一、多元溝通



在MUD的系統裡，有一對多的公共溝通頻道，也有一對一的私人溝通頻道，玩家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方式，即時和一人或是多人互動，這把原本人機之間孤立的傳播行為，變成了一種社交的活動（Curtis, 1996），玩的不再是單人對抗機器怪獸的遊戲，而是如何和其他線上的玩家，一齊對付怪獸的遊戲。MUD裡最重要的傳播功能不只是娛樂，而是社交式的互動與溝通。



二、角色扮演



MUD的世界裡，玩家都是隔著面具進行互動，因此可以自在地扮演自己想要成為的角色，小胖妹可以把自己說成大美女，內向的男人變成風情萬種的浪女；每個玩家可以同時扮演多種角色、多種性別、多種人格，到了最後，扮演變成了真實生活的一部分（Turkle, 1995）。



三、抑制解除



匿名與遠距下的安全感，造就了MUD玩家不需負擔行動後果的感覺，真實生活裡不敢做的或是不能做的，MUD裡都可以嘗試，他們可以在MUD裡充英雄，也可做些違背道德（如網路強暴）之事，只要玩家不暴露身分，其他線上互動者將只認識他在MUD中的人格（Rheingold, 2000; Leslie, 1999; Turkle, 1995）。在MUD的虛擬社群裡，玩家與其說是忠誠的社區成員，不如說是過客（Nakamura, 1999），因此抽身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如果不想執行他們的承諾或義務，可以選擇逃避。



四、豐富隱喻



MUD多以文字介面呈現物件與場景，本身就具有豐富的隱喻，這些場景都是一個個的資料庫，賦予這個世界一個清晰的架構（Curtis, 1996），玩家本身就是這個架構的建造者。他們的涉入感，隨著對這些隱喻的認知與投入，愈來愈深，到最後，文字構築出整個虛擬世界的面貌，一個只有玩家才能體會的世界，於是最常見的現象是：老手個個興高采烈，新手卻顯得茫然失措，有人稱此現象為「神迷」（flow），或是一種「玩具情境」（黃立文，1999；Turkle, 1995）。



五、想像空間



MUD主要以文字為本，玩家之間的交往，來自於不甚可靠的文字敘述，在一段段的文字中，玩家必須靠自己的想像構連，填補MUD文字情境中所缺乏的社會指標，玩家等於靠想像力在那裡交流互動，擁有很大的心理空間（Reid, 1995）。



六、虛擬社會



MUD本身是由電腦程式所撰寫出來，裡面的情境與互動的資訊都存在網路主機的資料庫裡。由於是程式設計，自然而然有特定的規範或遊戲準則，以「房間的門」這個物件為例，如果文字訊息上沒有標明「出口」，就代表玩家不能藉由此門離開房間（Dibbell, 1996），依此類推，玩家在MUD中的行為，會受到某種程度的約束。有了社交的本質，豐富的隱喻與資本，再加上規範的形成與個人想像力的延伸，MUD已具備虛擬社會的基本條件，現實社會裡的種種，會先被反射到這個虛擬社會裡，進而發展出和現實社會不盡相同的社會情境。



玩家在虛擬社會中的互動是非常多樣的，有的玩家拚命累積身上的資源（爭取點數或經驗值），嘗試用最短的時間爬到巫師或領導者的位置，以提升自己在MUD中的虛擬社會地位；有的不想晉升為巫師或大神，以免除管理網站的義務，當快變成巫師時，就退回來當玩家；有的只能做初級玩家，成天等著朋友幫忙。不同的MUD也有不同的角色選擇，有人是王族，有人當小偷，有人寧願做妖精。研究這些行為，可以揭露玩家在虛擬社會的自我認同，雖則這種認同本質也是遊戲，是一種虛擬與現實交互作用下的選擇（Leslie, 1999; Ito, 1997; Dibbell, 1996）。



表面上，MUD裡沒有明確的空間和時間標示，這兩個概念似乎不應是網路世界的重要觀察項目，但實際上，當空間與時間是人類建構下的客體時，MUD裡自有其空間與時間的再現，而其內涵，將是初探網路文化的重要指標。必須說明的是，本文論述乃「以遊戲情境」為本的MUD為主，不論是冒險型、社交型或創造型，凡具有角色扮演與自我再現功能的，都被視為具有遊戲情境。